我从小在唐山长大,又是冯导的影迷。近十年来我一直在美国从事电影制作的学习和 工作,这次回来赶上《唐山大地震》的上映自然一定不会错过。我爸妈都已经从唐山退休 了,今年夏天住在上海,所以我们唐山一家人一起到电影院看这场电影。事先已经听说了 《唐山大地震》的故事梗概及其强大的催泪功能,心里有点紧张。为什么紧张呢?因为据 我以往的经验,虽然我看电影哭得不多,但一旦哭了就很难停下来。我们看的是上午场, 如果我一大老爷们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哭哭啼啼回家实在丢人。

《唐山大地震》讲述的是一个唐山家庭,在地震中爸爸为了保护妈妈而被砸死,而妈 妈随后面临着她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:她的一对孪生子女被压在同一块石板的两端,当时 营救的唯一办法就是从一端撬起石板,但救出一个就会牺牲另一个。她应该救哪一个?当 妈妈选择救弟弟的时候,压在石板下的姐姐听在耳中,痛在心里。然而,姐姐并没有死 去,她最后从废墟里爬了出来,被前来赈灾的一对解放军夫妇领养。从此以后,姐姐再也 没去寻找过她的妈妈和弟弟。姐姐无法原谅妈妈的选择,直到汶川大地震时姐姐目睹了灾 区一位母亲的痛苦,姐姐才从心里原谅了妈妈。姐弟俩同时作为赈灾志愿者在另一场灾难 中重逢,姐姐与弟弟一起回到唐山,当她看到妈妈32年来的痛楚和弟弟的生活,她第一次 发现,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怨恨是错的。

影片才放了不到二十分钟,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我几乎可以肯定,我是全 场观众里第一个流泪的。我为什么流泪?因为我第一次看到我熟悉的儿时故乡在一部制作 如此精良的电影作品中被再现。影片卓越的美工,让我不能不相信那就是我出生前的唐山 市。成千上万个蜻蜓在低空飞翔,地震的预兆创造了不祥的氛围;姐姐为了保护弟弟踢倒 恶少,让观众感到姐弟情深;炎热的夏夜爸爸妈妈在卡车里“偷情”,简陋的环境盖不住生 活的热情--寥寥数笔立刻抓住了我的心。地震的场面--镜头/特技/还有音响设计- -都让我激动不已。如果说几年前的《集结号》让我看到国产片战争场面可以与美国大片 媲美,而《唐山大地震》中地震场面的逼真和创造性表现手法则让我忘记了把它和国外的 电影做比较。在我眼前呈现的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灾难,我看到了震后的废墟和人们的悲 痛。当我亲眼目睹我的故乡曾经遭受的灾难时,我假装用手拖住我的腮帮,偷偷擦掉从眼 角留下的泪水。

遗憾的是,从那以后将近两个小时的影片时间,我没有再流下任何眼泪。尽管几个主 要演员的出色表演曾经几次打动我,但是没有一次影片中的情感冲破了我的心理防线。散 场后,我看到我的父母哭泣过的双眼,看到很多人脸颊上仍然留着泪痕,虽然我可以庆幸 我保持了我的“爷们形象”,但是我其实更希望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。

不可否认,冯小刚这一次又完成了一部出色的作品。《唐山大地震》故事人物清晰, 演员表演真挚感人,画面和音效一流。更重要的是,大部分观众被影片深深感动。我绝对 不怀疑它的票房会又一次为冯导创造奇迹。《唐山大地震》没有动摇冯导在我心中的地 位,他仍然是我最敬佩的中国导演,但是期望越高,要求也就越高,看完这部等待了很久 的电影,我的心里留下更多的是遗憾。

《唐山大地震》改编自张翎的小说《余震》。我没有看过原著,但是我可以想象这个 动人的故事赋予这部文学作品的震撼力。如果还没有开始这么做的话,华师大出版社应该 马上印刷大量此书。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一直很流行,但是其中挑战也很大,尤其是那 些时间跨度很大的故事。而《唐山大地震》的挑战则更加巨大,因为它把灾难片和生活伦 理片两种在节奏风格及冲击性迥然不同的片种硬碰硬地拼在了一起。整部影片从全局上看 在节奏和结构上有点头重脚轻。

为什么会头重脚轻呢?因为地震的场面尽管精彩,但是影片在营造场面的同时却忽略 了人物。场面固然重要,但是再大的场面,也是为故事的人物做铺垫。《唐山大地震》的 最大的忽略,就是影片没有展现对弟弟的营救及妈妈确信姐姐的死亡场景,还有姐姐的奇 迹生还也没有做细致的再现。和近乎完美的地震特效相比,妈妈的呼天抢地就显得那样的 粗糙和无力。我们没有看到人们是怎样搬开石板拖出弟弟,从而看到他的生命的珍贵;我 们没有看到姐姐是怎样在石板的另一头被淹没,还有在那瞬间妈妈失去女儿的悲痛;我们 也没有看到妈妈在女儿消失以后,再一次企图打开石板,希望女儿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; 我们没有看到弟弟知道为他抢回雪糕的姐姐为他而死后的感受; 我们没有看到姐姐是怎 样从石板下爬出来,她的身体健全但是心灵破碎,以致当解放军叔叔问她有没有家人时, 她不回答。我们没有看到电影的主人公在故事中最重要时刻的心理历程。

姐姐被收养以后,她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?影片中大量的时间用于她和养父养母的生 活,但是对她小时候怎样接受他们却处理得相当粗糙。唯一的线索,就是养父养母同意用 她原来的名字。为什么用原来的名字对她那么重要?如果妈妈彻底伤了她的心,她想和过 去一刀两断,改名对她来说也不该是一件坏事。如果她无法原谅妈妈,她三十年来的每一 个选择都应该想远离唐山。为什么她到杭州读大学几个学期不回家?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 想远离她的生母,远离她的老家。这种无法原谅的感情应该贯穿她的一生,而不是仅仅在 接近片尾时,对养父的一句回答。

到了影片的最后,我被姐姐说的一句话所感动。她说当她看到弟弟第一眼的时候,她 就知道她错了。她不该恨妈妈,弟弟应该活下来。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,在影片中我们 没有见证而只是在最后听她说出来?弟弟看到姐姐的那一刻,他的反应是什么?是惊喜? 还是内疚?而妈妈听到女儿消息时又是什么感受?

时间跨度大的故事,不可避免地需要压缩,省去其中很多的细节。但是情感的连贯性 对任何形式的电影都不能忽略。《唐山大地震》缺少情感的连贯,而只是取出故事中最感 人的片段,让观众通过想象来弥补其中情感的空白。虽然每一个片段都处理的非常精致, 徐帆,陈道明,张静初的表演真实感人,但是故事的凌乱多少给剧情带来了一丝勉强和做 作。